陆先生的朋友也跟他一起向南都记者讲述事件来龙去脉。

　　希望更多内地人士知道这样的犯罪团伙和行骗手段。只有都提高警惕，那些靠“雇工”和“谈朋友”来引诱内地人出境运行李的企图，才有可能尽快被识破。———李美筠

　　九月中旬，多封由香港大榄女子惩教所发出的求救信送至南都，数名被囚于此的内地女子用几近绝望的字句，描述着各自的“冤情”。高度类似的案情显示：她们被外籍人士雇佣至东南亚国家带货品，当她们由香港机场中转回广州时，行李箱中被搜出数公斤海洛因。

　　诸多线索显示，在广州很可能有外籍犯罪团伙，以提供工作或恋爱为幌子，招募“人肉运毒机”跨境贩运海洛因至广州，仅今年1至9月，香港海关已在机场抓获20名内地人(多为年轻女子)，比2008年飙升逾五倍。香港援助团体称，广州警方应尽快捣毁此类团伙，否则将会有大量毒品运入广州，且会让更多内地人在香港被抓，面临逾20年的牢狱之灾。

　　一封来自看守所的求助信

　　领到机票和300美元补贴，陈小莉(化名)第四次踏上前往马来西亚的旅途，此行工作依然简单，领一个装有服装样板的行李箱回广州，行李箱交给老板“FR A N K”，即可获得4000元人民币的报酬。对于这个只有高中学历却又不满现状的女孩来说，这是一份很不错的收入。

　　当行李箱被破开、一包包白粉从暗格中展现出来时，陈小莉的命运从此改变。2011年1月19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自由。尽管她一再解释自己不知情，但香港海关依然以“携带危险物品”罪名将其拘捕。

　　几乎在被捕的同时，陈小莉的外籍人士男友兼雇主“F R A N K”，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手机关机，Q Q头像不再闪亮。

　　与全世界各地区一样，贩运毒品在香港属于严重刑事罪名。惟一可证明自己清白的“FR A N K”已经消失，陈小莉苍白的辩解完全无法自证清白。很快，她被押送至位于屯门的大榄女子惩教所。

　　“我从没吸食和见过毒品，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羁押候审时的陈小莉，情绪几度失控。事实上，为了防止这些不认为自己有罪、但却又失去自由的人自杀，大榄女子惩教所特别安排狱医，对她们进行严密监视和辅导。

　　在专门看押待审女性人士的大榄女子惩教所，陈小莉并不孤单，她很快在里面找到了数名与她有着相类似遭遇的内地女子。2010年，一共有7名内地女子因为跨境贩运毒品，在香港机场被海关拘捕。雇主或男友同样是外籍人士，出发地同样为广州，跨境运毒的遭遇又惊人类似……这些内地女子聚拢在一起拼凑各自的案情。因为否认指控，她们将在这里被关押数个月，以等待最终的审判时刻。

　　所幸的是，其中一个叫“静”的女子，给一众绝望中的狱友希望。今年5月份，2010年被捕的“静”，在香港朋友陆叔和其他几名义工的帮助下，成功洗脱跨境运毒的罪名，在香港法庭裁决“无罪释放”的一刻，“静”将几名狱友托付给了陆叔。

　　这位始终站在被囚者身边的年迈长者，是香港一名普通义工，他说自己只是希望能为绝望中的她们施把援手。

　　在陆叔的提示下，陈小莉在狱中写下了一份长达13页的求救信，这封详尽描述自己和狱友遭遇的信件，经惩教所审阅和陆叔的中转后，最终于9月中旬寄到了南都。随同这封求救信一起送到记者手中的，还有另外两名被关押者“阿月”和“阿华”(均为化名)的信函。

　　“我天天都有祈祷，为我们所有人祈祷。我很想收集大家的资料然后写给报社，我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受骗了，进牢所受的种种，太恐怖了。”陈小莉在信中描述称。

　　南都记者探望采访关押女子

　　陈小莉在香港机场的被捕，还只是今年一连串案件的开端。

　　专门关注在囚人士的李美筠在接触陈小莉后忧心忡忡地说，“太多人被抓进来了，一定要关注这类案件，因为如果这些女孩子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诱骗贩毒，那她们真的很惨，因为一旦被判有罪，等于人生的黄金时期全都断送了。”

　　有随时探监权的李美筠，从今年1月份就注意到，惩教所中因运毒被抓的内地女子越来越多。她表示，她和同事在本地数个惩教所中，已找到了超过10名同类型被关押者。

　　9月25日，在被关押者亲友和陆叔的引荐下，南都记者以朋友身份进入大榄女子惩教所，探望关押其中的内地女子。

　　一如香港电视剧中的场景，在一个用透明玻璃封死的仓间里，南都记者见到了阿月，今年4月份在香港机场被捕，海关执法人员在她随身携带的行李箱中，搜出大量海洛因。

　　据阿月称，她是广州海珠区一个幼儿园的幼教，在一个偶然情况下结识了外籍人士“M IK E”，经过4到5年的交往，两人最终确定为男女朋友关系。今年元旦，M IK E表示愿意出钱邀请阿月去马来西亚玩，并委托她带一个行李箱回广州。

　　“交往了那么多年，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箱子里放毒品，即使被抓后，我还很长时间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竟然玩弄了我几年，结果只是为了引诱我给他带毒品。”透过监狱电话，阿月说话时神情哀伤，她说现在只是人还活着，心早已死了。

　　在当天的约访中，南都记者还见到了另一名被囚者阿华，她已经为广州的“老板”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前曾去过孟加拉、菲律宾和越南等地带服装样板，直到今年4月，阿华继续旅程前往马来西亚带货回广州时，在香港机场被海关截获。阿华说，仅在大榄女子惩教所，就有17名等待宣判的内地姐妹。

　　阿华心情急切地说，希望媒体能尽快将她们的遭遇发布出去，好让更多内地人知道，在广州有这么一伙不法分子在设计如此歹毒的圈套。“一定要尽快，因为就在最近，又有一个女孩子被关了进来，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阿华说。

　　谁是幕后黑手?

　　“这类案件很特殊，所有人的行李中都搜出大量海洛因，被抓者中大部分又都涉及三个关键词：外籍人士、广州、东南亚，这很可能说明，在广州有外籍贩毒团伙，他们才是一手送这些内地女子入狱的幕后黑手。”长时间参与援助内地被囚人士的李美筠说，在约见超过10名内地女子后，她据此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广州有一个或者多个外籍贩毒团伙，通过利用Q Q等工具在网上“钓鱼”，专门寻找那些思想单纯却又有上进心的女孩子，以“雇佣”或“谈恋爱”为幌子，在与这些女孩子聊天的过程中，一步步取得她们的信任。

　　出国只为带几件衣服样板，为何不走快递?走一趟可以获得数千元的回报，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在审讯涉嫌运毒的内地女子时，以上几个问题频频被执法人员问起，因为带衣服样板与获得数千元的酬劳之间，很难形成有说服力的逻辑关系。

　　但在李美筠看来，令这些女孩子冒险贩毒的理由，却也十分牵强：内地人都知道，贩毒是重罪，最高会判死刑，这些女孩子会为了几千块去冒如此大的风险?此外，依据香港法律，犯案被抓只要认罪，即可获1/3的减刑，为何大部分被抓者在无钱、无人帮手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不认罪?

　　多名全程义务参与援助的香港义工均认为，相当部分被香港海关抓获的此类内地女子，被诱骗出国的可能性更大。

　　阿华向南都记者讲述了她与外籍人士雇主间的结识过程。2010年7月，在广州工作多年的阿华失去了工作，在广州兴发市场找工作时遇到了外籍老板“M O U SSA”，当“M O U SSA”获知阿华的现状时，立即表示愿意招聘她为员工，最终走进“M O U SSA”设在金龙盘服装城的档口。初期，因为对自己呵护备至，阿华对“MO U SSA”的印象很好，甚至在今年春节，两人还一同回到阿华的四川老家。

　　今年4月9日，在发了几个月的货之后，“MO U SSA”开始安排阿华前往菲律宾，出国理由是会见客户和携带客户提供的服装样板回广州。“客户也是外籍人士，他们会讲中国话，所谓的谈生意，不过就是陪我在当地游玩两天。”阿华说，在回国当天，当地“客户”交给阿华一个行李箱。手拿老板提供的机票，阿华乘飞机抵达香港后，立刻被当地海关拘捕，执法人员在那个行李箱的底座中搜出大量海洛因。

　　阿华说，她被关进惩教所后，跟10多名同样因为运毒被抓的狱友互相倾诉，发现了很多可疑之处，例如有两到三个女孩去的是国外同一个城市的同一栋楼，而且给她们行李箱的外国人长相也高度吻合，送机的外籍人士也是同一个人。

　　“这些女孩子里，有大学生，有老师，有打工妹，还有些是种菜的农家女，最小的只有20岁，如果我们被判入狱，将在香港监狱里待20多年，坐完牢再出去，我们全都是废人了。”阿华说。

　　犯罪团伙在广州，为何不操控内地女子在广州入境，反而要舍近求远先过香港海关再过内地海关?对于这个疑问，香港法律界人士分析说，内地女子如果从广州入境，一旦被截获，执法部门就有机会顺藤摸瓜，一路捣毁犯罪团伙。相反，内地女子从香港入境，一旦被当地海关截获，远在广州的犯罪团伙有很长时间掐断自己与被操控者之间的联系。

　　罪恶之根不除或更多人被捕

　　在所有由惩教所寄出的信件中，被羁押的内地女子无一例外地对陆叔等香港义工表达出强烈的感激之情。正是因为这些义工的出现，才令处于绝望之中的被囚者，看到了获释的希望和社会的真情。

　　缺少朋友，不能打电话，不了解香港法律与程序，一旦被捕立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也是为何10多名羁押待审的内地女子，对香港义工持强烈依赖心的原因。就在陈小莉获无罪释放时，陆叔告诉南都说，他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大榄女子惩教所的求援信。

　　李美筠说，这些涉案的内地女子在香港出庭，未开庭就会处于巨大的劣势之中，因为支付不起昂贵的律师费，提供给这些女孩子的选择十分稀少，要么承认犯罪以换得1/3的减刑，要么向法律援助中心申请免费律师。

　　而正是法律援助机制下的免费律师，令陆叔等香港义工颇为不满，因为有少部分律师在打此类官司时，从接到官司到最终开庭，与被告都见不到几面，有些律师更是一见面就建议被告以认罪换减刑。

　　“在香港开庭，陪审团很重要，因为他们投票决定被告是否有罪。但是现状是，一部分香港人对内地女子有偏见，因此案件未开审她们就会面临不利局面。”李美筠说。

　　面对陡然增加的求助人士，几名香港义工都表示，靠几名义工很难帮到每一个被囚者。最关键之处还在于，内地与香港有关部门能重视此类今年突然涌现的跨境运毒案件，将躲藏在背后引诱内地女子运毒的犯罪团伙根除。因为只有将这些罪恶根源去除，才能堵住内地女子跨境运毒的可能。

　　李美筠说，她还希望有关案件能透过媒体尽快发布出去，希望能够让大量的内地人士知道，存在着这样的犯罪团伙和行骗手段。因为只有大家都提高了警惕，那些靠“雇工”和“谈朋友”来引诱内地人出境运行李的企图，才有可能尽快被识破。

　　香港海关将与内地密切联系交流案情

　　香港海关在接受南都采访时，证实了李美筠和阿华对现状的担忧，因为数据显示，今年以来此类跨境贩毒的数字正在急速攀升：今年1到8月份，香港海关在香港赤腊角国际机场共抓获19名运毒入境的内地女子，而在2008年全年，这个数字还仅仅为3人，2010年全年也只有7人。

　　而对于义工的呼吁，香港海关在接受南都采访时表示，香港海关一直与内地执法部门保持密切联系和合作，双方会互相交流罪案案情和有关情报。

　　04-05版

　　采写：南都记者付可

　　摄影：南都记者霍建斌 陈以怀

　　■个案剖析

　　陈小莉的冰火两重天

　　2011年1月19日，陈小莉失去自由，10月7日下午2时30分，香港高等法院，当陪审员代表一公布7名陪审员的裁决，被关在被告席的陈小莉，当场掩面而泣，而当她在保安人员的护送下进入专用通道后，全法庭都可听到通道中传来的嚎啕大哭声。

　　南都记者在现场看到，此刻，坐在旁听席的李美筠和其他两名义工，则激动地握紧拳头，强行压抑着情绪拥抱在一起。经过8天的审讯期，7名从700万香港永久居民中挑选出来的陪审员作出一致裁决，被告陈小莉无罪释放。

　　再精妙的词句，也无法形容陈小莉当时心中的巨大落差。因为在此之前陈小莉曾经历过近9个月的炼狱折磨。而在陪审团公布裁决结果的瞬间，她更有命悬一线之感，如果陪审团认为她有罪，她面临的将是25年左右的监禁。

　　陈小莉寄给南都长达13页的求助信中详细记录了自己被骗经历：

　　初识：他是完美男人

　　2010年3月，刚刚失去工作的陈小莉，在Q Q上聊天时，遇上了外籍人士“F RANK”。用陈小莉的话说，“F R A N K”见识广阔，知识好丰富，英语很好，是一个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完美男人”，自己被“FR A N K”吸引了，感觉对方带自己进入了另一片天地：学英语，长见识，未来还可进入外贸领域。带着将梦想带回现实的美好想法，陈小莉在“FR A N K”付车资的情况下，登上了由东莞前往广州的汽车。

　　30多岁，不高，头发微卷，两人见面后，“FR A N K”就聘请陈小莉为员工，除工作之外，两人还逐渐发展为情侣关系。

　　被骗：他瞬间消失

　　2010年5月29日，陈小莉第一次坐上了前往马来西亚的飞机，第一次出国很顺利，在当地领回装有衣服样板的行李箱后，“FR A N K”很快就支付了4000元人民币的酬劳。此后两次，依然是很顺利地完成任务并领回酬劳。虽然也曾就“拿衣服样板为何不走快递”的问题询问过“FR A N K”，但沉浸在感情与收入双丰收的陈小莉，并没有仔细甄别男友的搪塞之词。

　　2011年1月17日，当陈小莉第四次拖着行李箱步出香港机场时，海关关员在其行李箱中搜出数以公斤计的海洛因。而在此刻，下飞机一刻还曾打来电话询问行程的男朋友，却再也联系不上了。

　　将来：要抓此歹毒人士

　　大量内地女子因运毒被羁押的情况，已为香港义工组织所注意，在香港热心人士的持续援手下，原本孤立无助的内地女子，学会了如何申请和挑选法律援助机制下的辩护律师，而一封封求助信，也正是在热心人士的帮助下，才得以送达南都记者的手中。

　　千斤重的石头，终于从心中放下了，但陈小莉此刻却轻松不起来，她在回肇庆老家休息几天后，将重回香港，她说要去帮助仍在狱中的姐妹们，希望好运可以继续下去。陈小莉说，她不仅要帮姐妹，她还要去广州，找那个丧尽天良的毒贩子“FR A N K”，法网恢恢，终有一天，那个躲藏在阴暗处的歹毒人士，会得到法律的制裁。

　　■相关链接

　　●香港海关历年在香港机场缉毒行动中抓获内地籍人士

　　备注：香港海关在接受南都采访时，提供了2008年至2011年该部门在香港赤腊角国际机场抓获的涉毒内地人士情况。进入今年以来，被捕个案大幅飙升，香港海关表示，他们会与广东有关部门保持沟通，交流罪案案情以及相关情报。南都制图：李勇

　　●被抓获的内地籍藏毒者庭审情况

　　备注：2011年的案件，大部分仍在法庭庭审阶段。在1月至8月被拘捕的19名人士中，其中1名人士撤销控罪，12名人士否认控罪，另外6名人士仍在等候法庭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