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京昆古驿道,不仅是一条沟通中国南北的交通要道,更是一幅承载着历史烟云与文化血脉的锦绣长卷。值此湖南省第五届旅游发展大会于怀化举办之际,沅陵县文联特推出“文润旅发”系列文章,以文为媒,助力文旅融合发展。本系列将循着驿道的足迹,深入沿线城镇村落,挖掘人文故事,展现自然奇观,梳理民俗传承,记录时代新貌,从多个维度呈现这一历史走廊的独特魅力,引领广大读者穿越时空,感受驿道千年积淀的厚重与活力,共同见证怀化文旅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新篇章。
一
京昆古驿道,从常德府新店驿逶迤而来。怀化段十驿相连,界亭驿,正是入怀第一站。六十里一驿,十里一铺,它之前还有太平埔、宁乡铺、沐濯铺三处递铺,如历史的脚印,深深浅浅。
“界亭驿”三字,是一部微缩的史诗。“界”,是辰州与常德两府之界,是平原与山峦的对望,是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的相融;“亭”,是长亭更短亭,是歇脚望乡的驿站;“驿”,是帝国血脉的跳动点,是文书军报的中转站。它不只是一个地名,更是一张古老的地图,标记功能、位置与来路,也标记一段段人生的驻足与启程。
这里是通往大湘西、云贵川的咽喉。自元代,它成为滇黔官道的关键节点。据《沅陵县志》载,元时驿设驿丞,备马百余匹,役夫二百余人,络绎不绝。当地流传:从北京至此四十八驿,从云南而来亦四十八驿——恰是九五之尊的中间一站。历史的巧合,仿佛天意轻轻一点,落于此地。
清乾隆时,福康安平定苗民起义,驻兵题碑,更使界亭驿声名远扬。明代张羽《界亭驿次壁间韵》叹:“乱山行出见幽亭,返照高林忽易倾。村舍尚传戎马过,炊烟初傍驿楼生。伏波铜柱功差立,荆国青苗祸已成。正是彷徨愁不去,候人鼓角报严程。”诗中“伏波”,指的是汉将军马援。他曾征五溪蛮,百姓苦之久矣,甚至将一种野菜称为“马援苦”或者“马肉”,恨意犹存。“马邸”渐讹为“马底驿”,而伏波之祀,亦随驿散布——清浪滩、马底驿与界亭驿都曾建有其宫庙。界亭驿的伏波宫,后来渐作戏台,锣鼓声取代了祭祀香火,终至坍毁,二十年前尚有残迹,今已无处可寻;清浪滩的伏波宫,则因五强溪水电站蓄水,永沉碧波之下;唯马底驿伏波宫下落,已漫漶难考。
风雨苍茫,界亭驿已褪去昔日喧哗,石寂苔生,驿亭萧瑟。然历史从不固守一隅——就在不远,官庄集镇正车马熙攘、人声鼎沸,商铺沿街林立,新楼迭起,一片兴旺气象。驿之衰与镇之兴,仿佛一段无声的对话:旧驿收束了它的使命,而新的故事,已在别处落笔生根。
只剩一块寂寥的石碑,还在风中低语。石碑可以斑驳,但记忆不会褪色;驿站可以荒芜,但故事永远流传。
二
自界亭驿北行不远,便是“北有山海关,南有辰龙关”的辰龙关。弃车步行,见清县丞林元炯所立碑记。几只黑蚁正爬行其上,宛若在替我辨识那漫漶的碑文。蝉声震天,一只鹞鹰正在高空盘旋——它是否也在寻找那些被时间掩埋的往事?
“辰龙关,万峰插天,峭壁数里,中一径才数尺,走马如旋。”古人诚不我欺。立于关前,天空只余一线,空气仿佛被山崖挤得凝固。青石板上苔藓斑驳,凹陷处是千万次马蹄踏磨的印痕。每一处坑洼,都是一个故事;每一块石头,都是一页史书。伸手触碰,一股苍凉的历史吸力仿佛瞬间将人拽入往昔烟尘。
这里曾是湘黔驿道、茶马古道的咽喉,更是南方“丝绸之路”的关键锁钥。穿过辰龙关,还有马鞍关、狐鹰关(今芙蓉关)等险隘。而辰龙关之闻名,源于清初一场恶战。吴三桂之孙吴世璠据此天险,清军强攻三年未果。最终在当地乡民向导下抄小道夹击,才艰难夺取。康熙亲封“天下辰龙第一关”,“北山海关,南辰龙关”由此流传。
可以想象当年箭雨滚木、一夫当关的惨烈。嘉庆年间,林则徐经此亦惊叹:“重重入翠微,六月已棉衣……栖鸟不敢下,岂徒行客稀。”鸟尚惊心,人何以堪?这座关,是隔绝,是对抗,是冰冷的历史砝码。然而,天险可阻千军万马,却挡不住历史的洪流;关隘可划地理之界,却断不了文化的血脉。
三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说的是石蒜,也叫金灯、彼岸花。处暑刚过,辰龙关峭壁两侧,它正开得炽烈,如一支支火炬,点亮苍崖。
1935年冬,贺龙、萧克率红二、六军团经此长征。令人惊叹的是,这座清军三年未克的雄关,红军一闯而过。有时候,人心的温度能融化最冷硬的险阻;有时候,信念的力量比万千关隘更加坚固。
在辰州坪,我听到一个火把的故事。农民夫妇李大旺、张幺妹拆下自家房屋的杉木皮,制成火把赠红军夜行。那火光不仅照亮道路,更照亮人心,温暖了历史的寒夜。村民赵开怡自己吃葛根,却把米省给红军伤员熬粥。这些故事至今流传,还为当地赢得了“十佳红色故事讲解员”的荣誉。历史不只是冰冷的记事,更是有温度的记忆;不只是遥远的过往,更是可触可感的深情。
除了口口相传的红色记忆,这片土地的奇峰峻岭间,还孕育着更为古老的神话传说。邻近的高华山,陡峻如削。传说西岳华山不服,飞峰来比,却因鸡鸣不得归,化成“一线天”。山顶曾有石凼日涌油盐米,因僧贪心凿大而止。如今人们仍说“家底富得像高华山的油盐罐”。传说虽缥缈,但崖壁间盛产铁皮石斛却是真。常有山民悬绳而下,采药泡酒。若你有缘相遇,讨得几枝回家泡酒,便是山水赠你的心意。
登高华山可远眺群山如浪、村镇如舟,人称“小桃源”。爱登山的旅人,还可以去筲箕湾的金华山、银华山,三座“华山”遥相呼应,共守这条古驿道。
四
古驿道联通的不只是地域与文化,更是地下深处的宝藏。离开辰龙关,我便抵达了因这条通道而焕发辉煌的辰州矿业。这间百年企业已从手工作坊成长为全球锑业龙头。时光在此沉淀下的,不仅是矿产,更是一代代矿工的青春与热血。
在矿史陈列馆,我被一块巨大的金锑钨共生矿石震撼。它以“发展”为经,“时间”为纬,记述自1875年以来矿山的蜕变与辉煌。这块石头里,不只有稀有金属,还有无数人的梦想与汗水,是一个时代坚硬的结晶。
跟讲解员走过“春满金山”、“艰苦创业”、“美丽辰州”等展厅,数千件展品无声诉说着奋斗与荣耀。今昔对比间,是一个百年企业的生命史诗。
最令我动容的是井下体验。戴盔乘笼,深入地下,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矿工的身影、开采的流程,真实呈现在眼前。那一刻,我才懂得什么是“金之脉,血之脉,一脉相承;山之宝,矿之宝,宝镇乾坤”。地下没有阳光,却有人性最耀眼的光辉;矿井充满艰辛,却孕育最珍贵的奋斗精神。
五
返程前,我在辰龙关茶旅融合产业园稍作停留。湖南官庄干发茶业创始人、高级制茶师张干发,为我沏上一杯碣滩茶。自唐代即为贡品,今已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一片茶叶,承载千年茶文化;一杯清茶,浸泡制茶人的匠心。
“辰龙关谷内溪流纵横、土质肥沃,终年云雾缭绕,日照适中。越近峡谷,茶树越发嫩绿。”张干发说道。他所创的“干发”牌碣滩茶,已获38次省部级金奖,并通过国家有机认证。这茶香里,有山的魂魄、水的灵性,更有一代代茶人毕生的执着与热爱。
如今,万亩生态茶园,入选中国最美茶山。我走进万亩茶园,体验采秋茶之乐,品新沏之茶。茶烟袅袅间,仿佛见古驿道上马帮驮茶而行,驼铃清脆,马蹄声碎。自唐以来,这茶便是贡品。它如何抵达长安?全靠脚夫背负,穿辰龙关,下沅水,转汉水运河,最终抵达帝王唇边。这座关,吞咽过厮杀,也喷薄过茶香;它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茶马古道的要津。关上是剑,打开是茶。
六
行文至此,我忽然明白:这条古驿道真正的伟大,从不在于“隔绝”,而在于“连通”。从秦代司马错伐楚,庄蹻入滇,再到红军长征火种播撒,无数争夺与控制,都是为了这条连贯中原与西南的脐带。
夕阳为古关镀上暖金。杭瑞高速、张新高速、G319国道上车流如织,如新时代奔涌的血液。古老的关隘早已卸下战甲,但它所象征的“通道”精神,却正以更磅礴的方式重生。
脚下的辰龙关,是从冰冷阻隔走向温暖联通的见证。而怀化国际陆港,正是新时代的“辰龙关”——一座没有悬崖峭壁、却联通世界的开放之门。它延续古驿道“商通天下”之脉,将茶叶、陶瓷、工业品沿铁轨、顺航线,发往东盟,运向全球。
我终于明白,我叩开的不仅是一座地理的关隘,更是一扇时代的门。门那边,是马蹄烽烟的昨天;门这边,是车轮滚滚、面向世界的今天。通过的方式在变,速度在变,不变的,是这片土地永远渴望开放、渴望发展的心跳。
界亭驿依旧沉默,但它作为“界限”的使命已终;而作为“起点”的故事,正被新时代的车流,书写得愈发恢弘、壮阔。
(陈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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